《一首古诗的悠长传说》
吴越时代的古江南,也曾经有过一些可以长歌,可以痛哭的故事。
绝不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着的卧薪的坚忍,与浣沙的艳丽,甚至也不是一叶扁舟退隐江湖的淡泊。据我所知,至少还有一支剑,和一支歌。
这支剑便是越女剑,有关它的传说悠远,散见于正史和野编,最早、最详尽的记载是东汉赵晔的《吴越春秋》,在后来的《艺文类聚》及《剑侠传》中亦有记载,小说《东周列国志演义》中也有,如果看全了金庸十五部小说,一定也记得起来金庸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那部极短篇小说《越女剑》。
我之醉心于这支剑,并不是因为其"静如处子,动如脱兔"的说剑之道,也不只是因为那"当世莫胜"的绝世功力,而是因为我莫明其妙地觉得它一定与我有着某些不可思议的关联。
它离我很近,历史记载中这位越女"出于南林",南林在今绍兴以南,而绍兴是相当靠近我的家乡的;它离我又远,隔了两千年,古吴越人"重义轻生一剑知"的热血与今日江浙人机巧柔和的温吞个性简直是天渊之别。这种既远又近的感觉让我常常想象遥远的古江南,苍苍水泽,流动着旷古绝世的剑气,俯仰天地的狂气,与生死一诺的侠气!
当此时,真可以血脉贲张、纵横高歌!
人们都知道今天的江南,是杏花烟雨的江南,春天桃红柳绿,少年倜傥潇洒……诗家但说"燕赵悲歌",并没有人记得起早年的江南,当风生云起的春秋战国时,吴人越人血管里涌动的轻视生死、追求生命那一刹光彩的热血,又何尝让于燕客赵士?
还有那支歌。
那支歌是《越人歌》,最初见于古诗十九首,相传是中国最早的译诗。
据说当年楚国的鄂君子泛舟河中,打桨的越女爱慕他,用越语唱了这首歌,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,就是今天我们在辗转相传的年代看到的:"今夕何夕兮,中搴洲流,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,蒙羞被好兮,不訾羞耻,心几烦而不绝兮,得知王子, 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"
与越女剑完全不同,那是一首寂寞的情诗。
"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",木尚有知(枝),而君心尚不如木枝(知)。
可惜这首歌是用楚语译出,染上了楚辞的风格,否则,一定会比现在这样更有特色。
我当年初见此诗,是在席幕蓉的诗歌《在黑暗的河流上--读越人歌之后》里,只觉得美,不觉得痛;直到几年以后,我遭遇到与越人相似的心境,郁郁双眉面对无缘无份的人,才明了那种--说了寂寞,不主也寂寞的茫然无措。
只缘生命里一些由不得人选择的寂寥,与由不得人拒绝的哀愁,《越人歌》终于只能是夜阑清空下一曲无人相和的悲歌。
这首无人相和的悲歌从此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,在不想说话的夜阑,我常常想起两千年前,那向晚的古渡头,薄凉的天气里,应和着荡漾的水声,一波一波碎去的心事。
我佩服这女子敢爱敢恨的真性情,佩服她敢说敢歌敢豁出去的勇气,生小羞怯,然而面对飘掠而过的生命华彩,她肯抛弃一切去抓取--这份无畏与至情至性,岂是现实又悲哀的现代人所能做到?
越女剑横空出世的剑气,与这首歌是不相干的,这首歌代表了生命的另一种本原,那种与生同来,飘荡在人世间恒久的寂寞。
一支剑一支歌,从遥远的年代一路流传下来,羞怯的歌,骄傲的剑,无边的真实,飒飒地逼面而来。为什么不记得我们血液中属于生命本原的真实呢?为什么不为生命中一刹那的光彩付出一生呢?为什么不敢也不肯去爱去恨去心痛呢?
可惜,这样的古江南,于今只是面目模糊的传说罢了。
《白蛇传》
相传在遥远的年代,深居峨眉仙山千余载的白蛇、青蛇因羡慕人间幸福自由的生活,双双化为美丽少女白素贞和小青,来到西子湖畔。桃红柳绿的春色,男男女女的游人,使她们赞叹不已,流连忘返。恰巧,断桥处走来一位扫墓而归的男子许仙,他的翩翩风度、忠厚神态吸引了白素贞,她和小青呼风唤雨,与许仙借伞为约,红楼相见。双方倾诉衷肠之后,爱慕之情油然而生。小青从中牵线为媒,当即完婚,结为夫妻。他们迁居镇江,开设保和堂药店行医治病,深受邻里八方尊敬爱戴。美满的姻缘却为恶僧法海不容。他妄想欺骗许仙,离间夫妻感情,许仙听之不信。时值端阳佳节,许仙好意劝妻畅饮雄黄酒一杯,白素贞把酒饮下,顿时现了真形,吓昏许仙。白素贞悲伤万分,星夜上昆仑山上盗取灵芝仙草,将许仙救活。哪知许仙上金山寺还愿,被法海囚禁。白素贞携小青赶来,谴责法海不义。法海拒不放人,白素贞无奈,水漫金山。领水族同法海及神将激战了一场,白素贞终因腹内已有七月胎儿,战败而归。白素贞和小青来到断桥,故地重现,触景生情,感慨万分。许仙挣脱枷锁也逃至断桥。小青盛怒之下欲杀许仙。白素贞怨爱交织,诉说许仙负心背盟。许仙惭愧莫及,发誓爱深情坚,夫妻言归于好。回到红楼生一娇儿,生活无比恩爱幸福。法海并不就此罢休,去梵宫借取金钵一件,前来捉拿白素贞。白素贞被金钵吸走,与许仙父子生死离别,悲痛欲绝,最后被压在雷锋塔下。春秋更替,光阴流逝,小青为姐报仇,练就武艺。她用火葫芦烧死法海,击毁雷锋塔.救出白素贞。桃红柳绿春又艳,家人团聚喜笑颜。
《梁祝》 《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》中的“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”
《李源与禅师》
富家子弟李源,因为父亲在变乱中死去而体悟人生无常,发誓不做官、不娶妻、不吃肉食,把自己的家捐献出来改建惠林寺,并住在寺里修行。
寺里的住持圆泽禅师,很会经营寺产,而且很懂音乐,李源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,常常坐着谈心,一谈就是一整天,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什么。
有一天,他们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眉山,李源想走水路从湖北沿江而上,圆泽却主张由陆路取道长安斜谷入川。李源不同意。圆泽只好依他,感叹说:“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!”于是一起走水路,到了南浦,船靠在岸边,看到一位穿花缎衣裤的妇人正到河边取水,圆泽看着就流下泪来,对李源说:“我不愿意走水路就是怕见到她呀!”李源吃惊地问他原因,他说:“她姓王,我注定要做她的儿子,因为我不肯来,所以她怀孕三年了还生不下来,现在既然遇到了,就不能再逃避。现在请你用符咒帮我速去投生,三天以后洗澡的时候,请你来王家看我,我以一笑作为证明。十三年后的中秋夜,你来杭州的天竺寺外,我一定来和你见面。”
李源一方面悲痛后悔,一方面为他洗澡更衣,到黄昏的时候,圆泽就死了,河边看见的妇人也随之生产了。
三天以后李源去看婴儿,婴儿见到李源果真微笑,李源便把一切告诉王氏,王家便拿钱把圆泽埋葬在山下。
李源再也无心去游山,就回到惠林寺,寺里的徒弟才说出圆泽早就写好了遗书。
十三年后,李源从洛阳到杭州西湖天竺寺,去赴圆泽的约会,到寺外忽然听到葛洪川畔传来牧童拍着牛角的歌声:
三生石上旧精魂,赏月吟风莫要论;惭愧故人远相访,此身虽异性长存。
李源听了,知道是旧人,忍不往问道: “泽公,你还好吗?”
牧童说:“李公真守信约,可惜我的俗缘未了,不能和你再亲近,我们只有努力修行不堕落,将来还有会见面的日子。”随即又唱了一首歌:
牧童掉头而去,从此不知他往那里去了。
真有三生石吗?
圆泽禅师和李源的故事流传得很广,到了今天,在杭州西湖天竺寺外,还留下一块大石头,据说就是当年他们隔世相会的地方,称为 “三生石”。
“三生石”一直是中国极有名的石头,可以和女娲补天所剩下的那一块顽石相媲美,后来发展成中国人对前生与后世的信念,不但许多朋友以三生石作为肝胆相照的依据,更多的情侣则在三生石上写下他们的誓言,“缘订三生”的俗话就是这样来的。
这个故事 反映了中国人对于生命永恒的看法、真性不朽的看法。透过了这种“轮回”与“转世”的观念,中国人建立了深刻的伦理、生命、哲学,乃至于整个宇宙的理念,而这些正是佛教的一种入世观照和慧解。
我们常说“七世夫妻”,常说“不是冤家不聚头”,常说“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”,常说“缘订三生,永浴爱河”……甚至于在生气的时候咬牙说:“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!”在歉意的时候红着脸说:“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!”在失败灰心丧志的时候会说:“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呀!”看到别人夫妻失和会说:“真是前世的冤家!”
这种观念在中国是无孔不入的,民间妇女杀鸡杀鸭时会念着:“做鸡做鸭无了时,希望你下辈子去做有钱人的儿子。”乃至连死刑犯临刑时也会大喊一声:“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。” 所以,“三生石”应该是有的。
其实,轮回与转世都是佛教的基本观念,佛教里认为有生就有死,有情欲就有轮回,有因缘就有果报,所以生生世世做朋友是可能的,永生永世做爱侣也是可能的,当然,一再地做仇敌也是可能的……但生生世世,永生永世就永处缠缚,不得解脱,唯有放下一切才能超出轮回的束缚。
在《出曜经》里有一首谒,很能点出生死轮回的本质:
伐树不尽根,虽伐犹复生;
伐爱不尽本, 数数复生苦。
犹如自造箭, 还自伤其身;
内箭亦如是, 爱前伤众生。
在这里,爱作欲解,没有善恶之分,被仇恨的箭所射固然受伤,被爱情的箭射中也是痛苦的,一再的箭就带来不断的伤,生生世世地转下去。
另外,在《圆觉经》里有两段讲轮回,讲得更透彻:
“一切众生,从无始际,由有种种恩爱贪欲,故有轮回,若诸世界一切种性,卵生、胎生、湿生、化生,皆因淫欲而正性命。当知轮回,爱为根本。由有诸欲,助发爱性,且故能令生死相续。欲回爱生,命加欲有,众生爱命,还依欲本。爱欲为因,爱命为果。” “一切世界,始终生灭,前后有无,聚散起止,念念相续,循环往复,种种取舍,皆是轮回。未出轮回,而辩圆觉;彼圆觉性,即同流转;若免轮回,无有是处。譬如动目,能摇湛水,又如定眼,犹回转火,云驶月运,舟行岸移,亦复如是。”
可见,轮回的不只是人,整个世界都在轮回。我们看不见云了,不表示云消失了,是因为云离开我人的视线;我们看不见月亮,不表示没有月亮,而是它运行到背面去了;同样的,我们的船一开动,两岸的风景就随着移动,世界的一切也就是这样了。人的一生像行船,出发、靠岸,船(本性)是不变的,但岸(身体)在变,风景(经历)就随之不同了。 这种对轮回的比喻,真是优美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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