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词一方面以其英雄豪杰的志意与理念突破了词之内容意境的传统;另一方面更以其英雄豪杰式的艺术手段突破了词之写作艺术的传统。但是,这两个突破并未使辛词流于浅率质直,而是在雄奇豪放的同时,仍保有曲折含蕴之特美。辛词之艺术手段可分为语言与形象两个主要方面:在语言方面,辛词特善用古,亦善用俗,语汇最为丰富,而且句式骈散顿挫, 语法变化多姿;在形象方面,辛词最大的特点是能在形象中随处引起感发,表现作者的志意与理念,使形象与情感完美地结合起来。
贯穿他的全部词作的基本思想和主线,就是恢复中原的坚定信念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。辛词更多地表现出英雄的豪情与英雄的悲愤。辛弃疾与苏轼相比,有英雄与学士之别。苏轼常以旷达的胸襟与超越的时空观来体味人生,常表现出具有哲理的感悟,使情感从冲动归于深沉的平静。而辛弃疾总是以炽烈的感情与崇高的理想来雄视人生,在抒发报国之志时,辛词常常显示出武将的英雄气慨,像《水调歌头》“要挽银河仙浪,西北洗胡沙”,《满江红》“马革裹尸当自誓,蛾眉伐性休重说”,《贺新郎》“道男儿到死心如铁。看试手,补天裂”等,无不豪情飞扬,气冲斗牛,震撼着读者的心灵。辛弃疾为抗金复国的崇高理想奋斗一生和壮志未酬的现实,带来的内心激愤和痛楚,这成为辛词的又一特点。如《水龙吟》“元龙老矣,不妨高卧,冰壶凉簟。千古兴亡,百年悲笑,一时登览”,《贺新郎》“甚矣吾衰矣。怅平生、交游零落,只今余几。白发空垂三千丈,一笑人间万事”,《浪淘沙》“身世酒杯中,万事皆空。古来三五个英雄,雨打风吹何处是,汉殿秦宫”,如《破阵子·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》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,可怜白发生”,使人感受到他心中“补天裂”的期望破灭成为绝望时无法磨灭的痛苦。
辛词所描绘的自然景物,多有一种奔腾耸峙、不可一世的气派。如《水龙吟》“峡束苍江对起,过危楼、欲飞还敛”,《满江红》“谁信天峰飞堕地,傍湖千丈开青壁”;他所采摭的历史人物,也多属于奇伟英豪、宕放不羁,或慷慨悲凉的类型,如《八声甘州》“射虎山横一骑,裂石响惊弦”的李广,《永遇乐》“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”的刘裕,《南乡子》“年少万兜鍪,坐断东南战未休”的孙权等等。这种自然和历史素材的选用,都与词中的感情力量成为恰好的配合,令人为之感奋。所以,同属于豪放雄阔的风格,苏轼词较偏于潇洒疏朗、旷达超迈,而辛词则给人以慷慨悲歌、激情飞扬之感。
辛词在语言技巧方面的另一特点,是广泛地引用各种典籍和前人的语汇及历史典故。灵活用典可以以古喻今,开阔和提升词的意境及空间。但有时却容易产成生硬艰涩难懂的问题,故有人批评辛词“掉书袋”。当然更多人则认为,以辛弃疾的才力,大多数用典都能够运用得恰到好处、浑成自然。以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一篇为例:“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,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,雨打风吹去。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当年、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可堪回首,佛狸祠下,一片神鸦社鼓!凭谁问、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”百余字的篇幅,叙及孙权、刘裕、刘义隆、拓跋焘、廉颇五个历史人物的事迹,与作者的主观情感、意念丝丝入扣,其中四位历史人物与京口有关。